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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年5月15日 星期四

台灣人文再生在蘆竹

蘆竹的藝文大道──中山路

蘆竹的藝文大道──中山路


   口述/洪裕宏;撰文/林庭安
撰文日期:2014年04月24日
過去十餘年來,我持續致力於推動台灣的人文再生與重建,強調建立文化主體性之於台灣的重要性。[1]在新自由主義經濟全球化的戕害下,市場價值凌駕於其他價值之上,人文與藝術備受貶抑, 文化的價值與特殊性在此過程中逐漸殆盡,台灣人的文化與國家認同也因此失去了依附。面對當前的政經困局,我們急切地需要進行台灣的人文再生,需要「屬於台灣的文化」做為基礎,才能建立台灣的新生命。

台灣的人文再生該如何實現?
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人文再生雖名為「再生」,指的並非「復興」過去的文化、藝術、歷史,並非去考古、探究、挖掘過去的文化來溫習一番;人文再生指的是身處當下的脈絡,創造出屬於這個時代的文化、藝術與歷史。人文再生,是賦予文化新的生命。
文化創造從來不是單槍匹馬可以完成,而是需要一群懷抱理想的人扮演著不同的角色、共同合作而成。文化創造的過程猶如一條輸送帶,從思想的孕育到能對社會產生影響,可分為上、中、下游三個階段。輸送帶上游負責的是思想創造,由哲學家、思想家扮演此角色,思考最根本也最困難的問題,例如:「人的本質是什麼?」「自由是什麼?」「宇宙是否有最小的粒子或任何東西都可無限分割?」等。這些問題聽起來艱澀抽象,卻是思想彈藥的供應來源,是下游行動背後的理論基礎。然而上游使用的語言太過難懂,無法直接與下游溝通,而下游所接觸到的問題,也往往無法傳達回去。為解決溝通障礙,轉譯者的存在便顯得重要萬分,一方面吸收上游的思想,並將其轉譯成較易懂的語言,把思想彈藥運送給下游;另一方面也能將下游所接收到的第一手資訊回傳給上游,以了解社會脈動。而位於輸送帶下游的,則是一群草根耕耘者,直接接觸社會、與公眾對話、參與街頭運動、觸及活生生的人與故事。有完整的思想作為後盾,下游的參與者能夠有堅強的思想依據,積極投入在各項行動之中。透過此分工,最精緻的人文精華方能挹注到社會,提供源源不絕的力量;而與社會最相關的脈動,也能反向傳遞,回饋給書堆中的思想工作者。這三個階段在文化生產線上扮演不同的角色,皆需要投注相當的時間及精力,也各自有其重要性與不可取代性。

文化創造與波希米亞聚落
文化創造除了需要一群懷抱理想的人之外,還需要有物質基礎──讓這些人可以聚集、討論、激盪的生活基地。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歷史系教授羅素雅各比(Russell Jacoby)在其文化批判名著《最後的知識分子》中提出一個問題:「知識分子們去哪裡了?」在過去,知識分子扮演的角色是文化創造的動力來源,不僅將知識傳遞給公眾,也指引理想的方向;然而,新一代的知識分子卻在此過程中缺席,也因此造成美國文化的空缺。究竟知識分子們去哪裡了?雅各比認為,生活領域的喪失與學術生活的腐化是造成知識分子失蹤的主要肇因。
在過去,懷抱理想的知識分子們在都市裡建立波希米亞聚落,紐約的格林威治村、舊金山的北灘、洛杉磯的威尼斯等城市以低廉的租金召喚青年知識分子、藝術家、文學家的聚集,相互激盪創造的靈感。然而,在新自由主義經濟全球化的影響下,都市的房租高不可攀,將這些波希米亞聚落排擠了出去,原先人文薈萃、相互激盪的生活領域已不復存在,也因此失去了文化創造的動力。許多失去生活領域的知識分子,於是進入學院,卻陷入了腐化的學術生活──囚禁於學術的象牙塔中,僅著力於撰寫專題論文、在研討會上發表評論,不再使用公眾的語言、對公眾發聲,因而失去了滋養文化的功能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在台灣,雅各比所描述的這兩個現象也都存在。面對房價的飆漲及連鎖企業的競爭,獨立書店、咖啡店僅能維持慘澹經營或倒閉,懷抱理想才華的年輕知識分子很難在都市中生活,波希米亞聚落的建立更是難上加難。另一方面,學術界的專業化把學者們關在研究室裡,生活上與社會脫節,只顧著發表幾篇虛無飄渺、對社會毫無貢獻的論文來進行評比、升等。在這樣的雙重壓力下,台灣的知識分子寥寥可數,文化創造停滯不前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儘管面對艱鉅的環境,雅各比認為,波希米亞聚落的建立並非毫無可能,只是需要轉換成不同的形式,利用分散於城市或周邊的各文化據點來達成。這些據點可能是咖啡館、書店、酒吧等能夠聚會討論的地方,即使微小,但若每個據點皆能聚集周邊的文化創造者,再透過各據點間的連結、合作,「跨空間的多點式波希米亞聚落」依然可能維持盎然生機。

波希米亞聚落在蘆竹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在過去二十多年間培養了一個學生團隊,共同懷抱著台灣人文再生的理想,希望能建立起波希米亞聚落,作為文化創造的孕育之處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就有如建機場、車站要考慮其腹地,考量交通運輸所能及的範圍,建立波希米亞聚落也需要考量人文資源的腹地。兩年前,我從台北移居桃園交通方便,鄰近台北都會區的蘆竹,意外地發現這是一個可以實踐波希米亞聚落理想的基地。蘆竹雖小,卻臥虎藏龍,居住了多位重要的文化創造者,有哲學家、畫家、小說家、木工、表演工作者、媒體工作者、設計師、大學教授等;藝文空間方面則有南崁1567小書店及數間咖啡廳與酒吧;除此之外,還有積極參與各項社會議題的社區自治團體──搶救南崁珍貴的老樹老房子。即使在文化創造方面才在起步階段,蘆竹已有良好的雛形及旺盛的生命力。 兩點能構成線,三點便能成面,這些據點若能相互連結,文化創造的動力便會如幾何級數般成長,建構出立體的圖像。
於是,在蘆竹建立波希米亞聚落,構成文化輸送帶,推動台灣人文再生的理想便有了更加清晰的藍圖。我們團隊的角色主要是在文化創造輸送帶的前段,分成兩隻腳,分別肩負起上游及中游的角色:一隻腳進入學術圈,鑽研艱深的學問,不斷製造思想的彈藥;而另一隻腳,則在蘆竹建立人民公社,一面透過文學、繪畫、音樂等方式進行創作,一面創造波希米亞據點,將思想轉譯、傳遞給下游的藝文空間、社區自治團體們,讓他們得以吸取思想的養分,進而直接付諸行動。另一方面,透過與下游的互動,人民公社也能了解文化深耕過程中所累積的經驗、遇到的困難,進而能提供思想的架構與方向的指引。
學術圈與人民公社這兩隻腳的相輔相成,讓台灣人文再生這條築夢之路能走得更加穩健、影響更加深遠。對於人民公社的成員而言,透過學術這隻腳,便能接觸到最前線的思想及源源不絕的資訊來源,在創作上也能有更多靈感的激發。而對於進入學術圈者來說,若全盤關注於學術問題,常會被架空在知識的高塔中,猶如浮萍般飄然無所依,不知如何連結到人民,如何回饋給社會;而今,透過人民公社這隻腳,學術的思想終得以體現在真實的社會裡,在土地上生根茁長,綻放屬於台灣的人文花朵。





[1] 詳見洪裕宏,〈西方文藝復興的啟示,台灣人文再生與重建〉,《台灣日報》,20041130125日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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